在想一些，生与死，今天是什么人的葬礼，真是轻松、轻易，令人欣羡。
不得不说，随着年岁增长，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只有憎恨在肆意地不受控制地生长，居然靠着这样的情感活着，似乎是很不健康的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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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裁者消逝的背影带来的不是新生而是混乱，那段日子佩德罗常常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双手捧着阿方索的王冠，掠过阿尔瓦公爵的盔甲与硝烟，又被无数康乃馨吞没。他有时平躺在帆船的甲板上，任由波涛舔舐桅杆的影子，却无论如何无法想起自己是要去巴西还是印度，又或者在震颤的大地裂缝中瞥见他的国王置身残垣断壁中瑟瑟发抖的模样。现实与记忆中短暂的意象相接，烟火和子弹同时炸裂，时光之轮从他小臂上碾过，留下一连串伤疤又像是没有。
葡萄牙苏醒在七十年代的末期，百年来的混沌如潮水般缓慢褪去，他看见一道分割线宛若大地的伤疤，割开了彼此的感情，又模糊地意识到他们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接近。佩德罗抬起头来，燃烧着的夕阳刺得他双眼生疼，似曾相识的剪影伫在岩石上，背对着太阳。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新的结点的到来，正如他不再做梦。
直觉告诉佩德罗他正在某个并不分明的边界，于是他向岩石走去。影子转过毛茸茸的脑袋，像傻瓜一样朝他挥动的左手，这个举动然他意识到对方的右手指骨间隙的烟。他沉默地爬上岩石，凹凸不平的肌理在他粗糙的手掌上留下苍白的痕迹，对方也只是平静地任凭这一切发生。佩德罗找了一个相对平坦的位置站着，他没有看安东尼奥正如他明白安东尼奥也只在注视着海洋。半个太阳浸在咸腥的海水里摇晃，像极了出航的三桅帆船，不过他们现在谁都没有船了。
“我本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佩德罗从口袋中掏出被压扁的烟盒，接着发现自己没有火柴也没有打火机。事实就像这场没有计划的相逢一样突兀，安东尼奥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窘境，深植于血脉的默契总能在微秒的时刻显露出来，他拿着自己的烟，用眼神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佩德罗俯下身子让手中的烟接上弟弟手里几乎燃尽的烟，瞬间的火光照亮了另一双翠绿色的眼。他惊讶的发现安东尼奥正透过烟雾注视着他，仿佛多年前他们诞生的日子透过镜像的影子好奇地注视彼此。然而等烟燃起的瞬间他们再度分离，安东尼奥在下一刻掐灭了自己的烟蒂。
安东尼奥笑了一下，回道，“我也确实如此认为，但我们现在扯平了。”
“不，”佩德罗撇开眼，叹息一般地吐出一口烟，口中的烟雾连带着肺腑中暧昧不清的情感，很快便在海风之中消散，像是一首被人遗忘的深歌沉落海底。金红色的夕阳铺盖在他身上，俊朗五官在对比鲜明的光影中显出一道利刃割出的线，暮色中的一切都隐匿在原初的模糊之中，安东尼奥思忖着他大约是在笑着的。
“我只是给你制造了点麻烦，而你曾几乎将我杀死。”
安东尼奥眨了眨眼，他开口要否定却又先否定了自己的说辞，他是否在过去曾有过诸如此类的念想如今已不可考。不论是刻意遗忘还是单纯放弃对他们而言都缺乏意义，深入骨髓印象才是自我的真实。长兄的憎恨，恐惧，乃至对他的深恶痛绝早已了然于心，他又自知情感的根本深植其中。意料之外的相逢难说是造化弄人，这不是合适的时间却也没有更合适的。
悬停着的时间空旷却又沉重，颅骨内侧过往铺天盖地。安东尼奥想起他们漫长的争吵，佩德罗指责他带来战争，他反驳荣耀向来是鲜血所换。无论安东尼奥带来的是自由还是枷锁他都未曾接受，仿佛对方自始至终不过是死敌。亚瑟和兰曾跑来骚扰于是他便想将他们用最原始的手段赶走，而日后他浑浑噩噩地站到弗朗西斯身边的时候佩德罗竟和亚瑟一起站在他对面。落魄的模样引得彼此发笑，尚未和解变化的浪潮又接踵而至，命运似乎只是灾难的代名词。
而他们终于熬过了日子，希望不再是苦涩的调味剂，而是一次彻底的自我崩毁的休止符。钟表的指针再度动了起来，安东尼奥看见星辰从天空坠落到大地，人们由生至死，又在土堆里捧出新的生灵——也许循环在合适的时刻需要停止。他抽出腰间的匕首，精准地丢在自己双生兄长的面前，然后慢悠悠地开口，像是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给你机会。”
佩德罗垂着眼，倾下身去拾那匕首。他的动作缓慢却充满了力道，没有透出一星半点的犹豫。他用布满老茧的手夹住冰冷的刀刃，如同他方才夹住那只烟。刀柄抵着安东尼奥的脖颈，他们近得可以听见每一次呼吸与每一拍心跳。佩德罗挡住了太阳，他被日光拉长的影子完整地捉住了他——安东尼奥这次确确实实见他在笑着。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即使如此也不会——你是何其狡猾。”安东尼奥不可置否地笑了，他伸出小麦色的手臂抓住了佩德罗不满伤痕的肩膀。佩德罗丢开匕首，冷光在精准地切开了他们身后的天幕，云层，阳光，波浪，以及一个不属于彼此的吻。
太阳彻底沉入了海洋，一个时代终结，一个时代开始。
END.
*阿方索指阿方索一世，葡哥家第一位国王。阿尔瓦公爵三世，1580年的时候奉腓力二世之命率军占领葡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