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了行间距,这次把缩进去掉,可能看起来会稍微更好一些。不行了,周五实在是看不下去书,于是我决定开始迅速地摸一下鱼。就,摸鱼,我发现我摸鱼都没什么章法想到哪里写哪里,思维仿佛在某个九龙城寨里穿行移步换景……其实不是很好,应该想办法organize,可是目前的努力看来是收效甚微。
标题就是那句古人评语啦,姜维之心,始终为汉,千载之下,炳炳如丹,不过这个我要放在最后讲www(对前三篇来说是很不合适的标题就是了,前三篇更像是:麻衣如雪,生者凄凄。)
《未麻的部屋》(日本动画电影)
还是今敏的作品,被我放在最后看,提前被剧透了会比较压抑,不过实际上的观感还可以。本来以为是要说一个跟踪狂骚扰明星的故事,没想到是我见识短浅!本质上是一个穆赫兰道的故事,不过时间看起来穆赫兰道借鉴他还差不多……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劣势。因为动画电影的受众缘故,导致西方拿类似的idea拍电影一般都会更成功(比如说盗梦空间)。不过也没什么办法,世界一直是这样,再光鲜亮丽的袍子也无法改变残酷的内核分毫。
一气呵成地看下来印象最深的是女医生问未麻话的那部分,只有那一瞬间,如梦方醒,好像有人突然把一盆水劈头盖脸地朝我泼下,与其他的一切区分开来。于是我个人理解里那一段才是真实世界发生的,或者与真实世界刚好隔着一层窗户纸的时刻。未麻不是什么女演员,而是高仓阳子的一个人格,用来承担她在夜总会被强暴后的伤痕。好像是在哪里听说过,多重人格(不是人格分裂,人格分裂是另一种精神疾病)产生的一个诱因是主人格无法承受某一个事件或是情感的时候,大脑出于保护目的,生产出了另一个人格,当然,道听途说的程度而已。不过这么去考虑就很容易理解,一个痛苦的人通过逃避现实来获得安宁,暂时的安宁。至于经纪人是她的另一个人格还是她假想的某种敌人就不得而知。我甚至觉得经纪人可能就是她现实中崩溃后,身材走形后的模样。
她当然是不幸的,而她又把这样的不幸送还了社会,完美闭环。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是她在未麻这个妄想走向演员的路上,拍“被强暴”的戏码时,对手戏的演员和她说了一声抱歉。想了想,很悲惨不是吗?这都是幻觉,而她试图在幻觉里重现过去,试图寻求不曾存在的合理性,或者,心理安慰。
说起来我一直有一种很糟糕的理解,对于弱势群体与自杀者,无论不幸本身从何处缘起又将如何收场,社会并不在乎。而死亡与边缘化是一种淘汰,像是一个筛子,把一切不合格的人剔除。柔弱的,善感的,不适应社会的,通通用这样的方式排除掉,留下麻木的,冷酷的,强势的,善于伪装与投机的——更适合在自然界生存的基因(有时候也是本能驱使的?)。这甚至不见得是一种不幸,aka边缘人本身也许一样从死亡里得到解脱,而不是挣扎着没有丝毫尊严地继续活下去。即使社会进步了,能够允许更多人活下去……我还是会时不时感受到这个内核近乎恒久而稳定的存在。
电影本身是阳子精神内部的混乱,但同样的涉及到很多现实问题。包括跟踪偶像,艺人的商品化,现实与理想的鸿沟等等,可以讨论,但是老生常谈,没什么太大的必要,因为其实所有人都早就心知肚明吧www
《Norco》(Steam文字游戏)
是离生的推荐,于是找空去玩,现实证明周中的任何一个晚上都不适合进行任何需要脑力输出的活动,我感觉我就是很潦草地记了笔记……非常潦草,而且阅读速度也很慢。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总之花费了大概三天,玩到最后发现原来这个故事应该没有分支结局所以只要跟着线索走就没什么问题,有些分支应该是小彩蛋吧,比如面对鳄鱼和捕虾人。鉴于鳄鱼吃了捕虾人的孩子,捕虾人杀了鳄鱼的孩子,双方都想要复仇,渔夫可以选择杀死其中一方,于是我,存了个档,都试了试。(虽然玩家第一次看完这个部分的感想就是内心大吼——我一个看戏的人为什么要掺和这种事,我能不能直接一走了之!!!)
最开始的写作感觉有点迪斯科的味道(并不是内容),一个孩子离家出走,跑去危险地带流浪,但后续看下去会感受到区别。游戏的主线是主角的母亲去世,主角回家来处理这些事情,并寻找大概是被绑架而失踪的弟弟,牵扯出一个邪教(实际上应该说两个)和一群瘾君子试图上天的故事,还有资本对当地人的压榨等等,充满了废土气息——迷茫,漫无目的,失去故乡的漂泊。信任与背叛,人们与你说话,或者你与他们说话,彼此都心不在焉,没有人能做到彼此理解,有的只是恒久的孤独。
有点像是马尔克斯,但,也不是,毕竟是美利坚嘛(笑)伤感的内容当然是不同的,人的悲喜从来不相通,不过只是有一点可以确信,不幸的人总有各自的不幸,而这里只有破碎的人,破碎的心,即使拼起来也并不会完整。
最后,主角被迫上了飞船(大概是不太可能升天的那种火箭),疯狂的信仰者声称她的母亲是耶稣最后的血脉,她应该与弟弟还有死去的母亲一同离开这片土地,回到应许之地。当然主角跑了,毕竟一这台火箭可能上不了天就要爆炸,二是即便这个信徒是真实的,她也不愿意放手自己已经衰颓式微的故乡(以及她那个不省心的弟弟应该也不想去www)这就是结局了。当然我到现在都不是很满意大叔侦探最后死掉了……就,为什么(。)
《桶川跟踪狂杀人事件》(纪实类书籍)
看到烬夏的推荐看的,其实我还是有点担心,毕竟,我也碰到过stk(。)
不过看下来的感觉还行,并没有特别刺激到我不好的回忆,可能是因为有人愿意帮忙的关系,不论是猪野诗织的朋友还是清水记者。不过因为受害者已经在预知了自己可能会遭到不测的情况下进行了努力,却最后还是丧命,因此这个案件对受害者本人而言是没有任何正义可言的,毕竟,死人无知无觉,当然不需要什么马后炮的公道。需要正义的是活人,是家属和朋友,或者未来的,潜在的受害者。
比较感人的是清水洁作为一个与受害者不相关的存在,愿意带着良心(也许这已经是一种稀有品质了)为受害者鸣冤,洗刷警方因为无法破案,或者单纯想草率结案,而遭到污名化的受害者。虽然也是老生常谈,似乎人们对受害者总是喜欢指手画脚,整一套受害者有罪论,就能继续欺骗自己,这样残忍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这一切都与安分守己的我无关。
问题的根源可以说就是社会没有提供能保护一个普通合法公民的力量。虽然我看起来是很……理所当然,社会什么时候在乎过小民的死活,正如每一秒钟都有无数人永远合上了眼,死亡对群体而言不比一次呼吸更平常。或者说经历使然?碰到的糟心事可太多了www我觉得人的恶意就www从幼儿园开始到初中,我少年时代的回忆通常都围绕着不少恶意,有些针对特定的群体,有些更糟的针对个体,如果说有什么学到的大概就是别指望天降神兵恶有恶报的天罚了,靠人不如靠自己,面对危险的时候法律不会比一把匕首,一瓶辣椒水或者一个便携式警铃更有效果(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很多无辜受害的人之所以无辜受害就是因为他们天真地以为……社会是安全的,周围人都是友善的。好吧,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友善的,但,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的道理,恶意比善意厉害得多,毁灭也比重建轻易)
其实最开始看肯定会以为小松和人是什么官僚或者很有背景的人,贿赂了警局。但看到最后似乎只是一个有点钱然后膨胀地以为有钱可以通天的人,而警局纯粹是闲麻烦玩忽职守。当然也有一种可能,他确实有背景,但最后没能查出来,壁虎断尾来求存。个人角度来说,小松不是被黑帮杀死了我有点失望,毕竟丢到桶里灌上水泥,沉到湖海里,在临死前遭受背叛和痛苦,最后淹死,比较解气,让他自杀未免便宜了他一点。不过比起小松这样明显是精神病患者的存在,警方的操作倒是坏的像是教科书……就是,教科书式恶人,没想到现实里真的有这样的存在,小说还是保守了。
当然,事情也有好的方面,那就是因为这个事件推动了立法,让潜在受害者有了理论上的求助渠道。如果所有这样的事件需要依靠清水这样的记者的善意与道德感来支撑,那文明发展未免也太悲惨了。也许未来有人遇到猪野的情况时,可以有寻求救助的方法。这比让幸存的人挣扎着爬上去获得权利再来改变法律要更好一点,最后需要的是严格的执行力。
《姜维传》(古早像素RPG游戏)
实际上只是想找机会说说姜维,和RPG本身已经偏离了……!非常多个人见解。如果可以接受请继续看下去(土下座)而且虽然以前高高兴兴搞了一张季汉年表,来记录每年发生的各种事情,现在看有点想抱怨过去的自己写得好简略。
基本上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的大批量废话输出!
RPG本身把姜维从魏国到季汉(蜀国)灭亡的故事结合了三国演义的内容都完整地做了出来,包括几场战役,以及他的成长和变化,其实我大概只看了一半,没有看下去。主要是……有点太现代化了(太日系啦!!!),虽然考据做得很好,但是很容易出戏,而且这个姜维稍微有点正气过头了(作为游戏主角当然是毫无问题的),就是,毫无污点,非常美好,像是童话,于是我就没看下去,太像是少年漫展开青年漫收尾,可以收割眼泪但是我不吃这套(当然也不讨厌,毕竟考据到柳隐句扶是很了不起的),最后姜维死前看到逝去的人来安慰他,就,怎么说呢,像他这么执着的人,哪里可能接受最后的结果,就算能看到逝去之人的幻觉恐怕也是——在他想法里,来责备他的。因为他一定痛恨自己的失败,到死都不甘心。题外话,游戏结局打动我的其实是杨兰,她很明显倾慕姜维,但终究没有被爱,最后自报家门是姜维的妻子力战而死,明明可以自己逃走,但她没有这么选择。大约是呼应史书里那句“妻子皆伏诛”(历史上还有儿女就是了)
有点像是演义太喜欢他了所以加了美化的部分。其实我个人来说,因为人无完人,很多事情倒也不必一定要求一个完美,毕竟,他又不是偶像!!!裴松之注的孙盛杂记里有写,姜维并不是母亲的支持下离开的,应该算是忠孝两难全的故事。而且考虑到他当时的年龄,大概率是结婚了。可能在老家是有妻子(甚至可能有孩子),所以……甚至可能是抛妻弃子的行为。当然也可能是带着妻子一起走(可能性很小),或者和游戏里一样妻子早就死去。
初,姜维诣亮,与母相失,复得母书,令求当归。维曰:“良田百顷,不在一畒,但有远志,不在当归也。”
以及收姜维这件事从三国志看起来更像是姜维被太守卖了,然后迫不得已转投诸葛亮,这点在游戏里倒是有所体现。《魏略》里姜维则是被太守丢下以后,好像是相亲一样被父老乡亲拉去见诸葛亮hhh不过说起来姜维被诸葛亮看中是27岁,诸葛亮出山是27岁,有时候会想这也是一种命运,不知道诸葛亮会不会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过去意气风发不知人世艰险的自己。
太守闻蜀军垂至,而诸县响应,疑维等皆有异心,于是夜亡保上邽。维等觉太守去,追迟,至城门,城门已闭,不纳。维等相率还兾,兾亦不入维。维等乃俱诣诸葛亮。
诸葛亮和姜维大概不是师生的关系,但是我比较认同演义的是诸葛亮对姜维大概会有十分深刻的影响,以至于后来无数次北伐,也许是理想吧,或者我一厢情愿地相信是因为理想,是知遇之恩,才有最后近乎偏执的坚持。
六年后诸葛亮死了,史书没记载他的反应,很正常,一是陈寿抱怨的蜀不置史,二来个人的情感在惜字如金的史书(尤其是惜字如金的蜀书,大写加粗。也不排除政治原因,陈寿是个蜀人,亡国的人,他的国家不是正统,可能有避讳的因素;题外话,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孙吴了,因为写史的人不是他家,他家后来也不是正统,于是,三家君主只有他一个被直呼其名,曹操是武帝操,刘备是先主,孙权是孙权……不过也是因此,东吴传记里人物比较人类的部分记载比较多,像是八卦小料,看起来很好玩)里实在很难称得上需要被记载。不过诸葛亮看重他,最后一次北伐也带上了他(诸葛亮集里他们还有一段关于司马懿千里请战的对话),遮天的伞倒塌了,甜姜就渐渐开始熬成苦姜了。蒋琬时期还是在用他的,奈何蒋琬死得早,费祎接手后就开始休养生息,不愿意打仗了,姜维基本被压一头。
转机来自于延熈十六年,费祎被刺杀而亡。这里刺杀费祎的刺客十分有趣,一个在史书上寂寂无名的存在,是三年前姜维抓回来的魏国俘虏,郭修,连个传记都没有,却在三年内升任成季汉的左将军。这可是名号将军(马超以前的位置),而这个人没有传。因此其实有不少人猜测这个人估计是个姜维派遣的刺客。我不是特别认同,我更倾向于这是刘禅的意思,原因也很简单,”后十四年夏,还成都,成都望气者云都邑无宰相位,故冬复北屯汉寿。“《费祎传》这句话很值得玩味,刘禅在诸葛亮死后立刻废除了丞相这个又有兵权又有政权的职位,把两个权力分开到两个职位上,而费祎这个举动就有点逼迫刘禅的意思,所以刘禅要杀他也很正常。不过鉴于蜀汉的宫殿大概率在成都之乱烧了(考古发现)且没有重要的墓穴考古内容,因此最多是一个不靠谱的猜测,毕竟也有可能就是这个郭修本来就是大魏国卧底要来刺杀你们政要的。
从某个角度来说蜀书的简略给读者的妄想留下了余地。但仔细读字里行间,恐怕政治意味的内容是很多的,包括姜维去拜访廖立,宗预廖化想去拜访诸葛瞻但最后还是感慨自己老了没有去,宗预和邓芝六十不服戎的辩论,甚至还有刘琰的妻子胡氏进宫这种很直观的事件,大概朝廷内部是矛盾重重的,很难说是齐心协力,共同追求一个理想。还有一个很有趣的作证,是朱然墓出土的大量蜀国货币,考古学者猜测这是因为益州地区通货膨胀非常严重的缘故。
当然也没那么不堪,是有人的,有人还在同一条路上,选择杀身以报。
张嶷传,嶷风湿固疾,至都浸笃,扶杖然后能起。李简请降,众议狐疑,而嶷曰必然。姜维之出,时论以嶷初还,股疾不能在行中,由是嶷自乞肆力中原,致身敌庭。临发,辞后主曰:“臣当值圣明,受恩过量,加以疾病在身,常恐一朝陨没,辜负荣遇。天不违原,得豫戎事。若凉州克定,臣为籓表守将;若有未捷,杀身以报。”后主慨然为之流涕。总之无论郭修的刺杀与姜维有没有关系,历史总是要继续。不过这就要说到另一个有趣的点了,就是刘禅和姜维的关系。大概率不同于三国演义姜维那句身后无主(我当时一边看一边心中吐槽,这种话真的可以大声说吗?!),姜维和刘禅的关系,起码在费祎死后初期是还不错的。或者说姜维的后台可能就是刘禅,十六年,费祎死,十七年,他被加督中外军事,十八年洮西大捷,十九年提拔为大将军。我想这大概是刘禅也意图争取中原的关系。(不过十七年的时候距离蜀汉灭亡还有十年,说实话他能做的也实在很少了,因为姜维没有内政技能,他是个优秀的将军,但是像诸葛亮时期因为诸葛亮既可以打理内政又善于治军,所以情形尚可,但到姜维的时候因为没有人帮他打理内政,老一辈有能力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朝堂多半是青黄不接)但是姜维在大捷后频繁北伐却没有结果,最后刘禅多半意识到韩信暗度陈仓的过去已经不可复现,于是也渐渐倾向于保守,而且他还任黄皓专权,姜维劝了他不满意,吓得姜维跑去沓中避祸。其实这不怪他,刘禅的弟弟,鲁王刘永也劝过刘禅不要轻信黄皓,被刘禅疏远,八年不得朝见。(怎么说呢,很像是刘禅很知道自己无能,害怕王位会被夺走,反应非常激进)其实比起演义,日本人做的三国无双里姜维和刘禅的关系反而可能更接近实际情况。
张嶷军前与魏将徐质交锋,嶷临陈陨身,然其所杀伤亦过倍。
有关洮西大捷,这个事件并不被记载在姜维传里,而是在陈泰传里。我想也也是一个隐喻,陈寿不能言明的楚痛,姜维恐怕被魏国人恨入骨髓,他的一切都不受待见,因为他曾经是魏人,最后却成为了汉的将军,汉的侯爵。汉,多么美妙的称谓,对一个二十七岁又渴望建功立业的人而言恐怕不亚于蜜与乳汁地的空洞承诺。(另一个暗戳戳的点是虽然陈寿在最后评论骂了姜维,但,他前一段插了郤正夸奖姜维的一段话,我怀疑他暗戳戳搞春秋笔法,甚至还有邓芝传特地写一句,“于时人少所敬贵,唯器异姜维云。”)洮西大捷大约算得上他人生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姜维的胜利把魏国人吓坏了,他们甚至要考虑迁都,但最后是陈泰挡住姜维的势头——简直是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复刻,因为这是唯一有希望的一次。
当然,虽然是大捷,死的人也很多。因此有被张翼劝过。他们两个感觉就www一生纠葛,连死都是一起在成都之乱死的,也许关系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只是理念不同的人,两方都有道理。张翼比姜维大了接近十岁,不过姜维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就是,除了目标外的一切什么都看不见的那种人,张翼更在意益州的百姓吧,他是益州人嘛。
维议复出军,唯翼廷争以为国小民劳,不宜黩武。维不听,将翼等行,进翼位镇南大将军。至狄道,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经,经众死于洮水者以万计。翼曰:“可止矣,不宜复近,进或毁此大功。”维大怒,曰:“为蛇画足。”
然后就是命运的时刻了。我个人而言对他的喜爱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最后一搏,说一句很过分的话……他的死在最后成就了他。假设他死在蜀汉灭亡之前,也许他在史书里的评价大概就是一个穷兵黩武的将军(虽然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他的北伐实在是很频繁并且除了洮西大捷外没什么其他显著战果了),耗尽了益州的一代代青年才俊。留下一个烂摊子益州,自然是要灭亡的。但是他没有,他活了足够久,久到可以守住剑阁让钟会萌生退意,久到他眼见成都陷落——还好他没看见刘禅肉袒牵羊的一幕,不然可能当场心肌梗塞。
关于刘禅的一点话。我想他一定是一个自私且冷酷的君主,然后很不幸的没有才能。没有才能,所以他一生恐怕都受制于诸葛亮蒋琬费祎董允,但真的等他有机会了,他又会意识到他没办法处理好眼前的烂摊子。最后他投降,他的儿子北地王无法接受,在太庙自裁,守在剑阁的士兵气愤得砍石头也是记录在史册的事——将士咸怒,拔刀斫石。成都之乱恐怕他是看到密信的,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反倒是他的太子有可能掺和进了这件事情,最后也死在这次混乱之中。我甚至觉得他也是心灰意冷,对他自己的(或者他不认为是他的)国失去了信心,彻底摆烂,因此在洛阳花天酒地的生活肯定比蜀地逍遥自在,何必思蜀。不过吧,虽然大家都骂阿斗,可是和后来的万历一比,阿斗简直是良心得不得了!他没有污名化诸葛亮没有把诸葛家的人活活饿死没有抄家,这事果然还是得人比人。(题外话,其实拿曹操刘备孙权比较是不合适的,因为孙权可以算第二代统治者,所以横向比较的应该是曹丕,孙权和刘禅嘛!)。
最后已经几乎没有希望的时候,姜维不愿意放弃,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坚持了三十多年的理想他还不肯放弃,宁可赌上性命以及永世骂名——如果密信没有被裴松之写进注里,姜维所作的就是再一次背叛投奔钟会,只是个追名逐利没有下限的投机者。不过,本来理想主义从古至今也总是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因为现实放弃了理想,另一个则是为了理想殉葬,乌托邦的本意就是不存在的理想乡,自然不会实现。
一点亡国时候微不足道的小事摘录。
《汉晋春秋》:魏以蜀宫人赐诸将之无妻者,李昭仪曰:“我不能二三屈辱,乃自杀”这里私心推荐一下《陈情》,非常优秀的描写季汉灭亡时候众生相的长篇,叙述很多人鲜血交织的命运,笔触却不能更平静。最难能可贵的是不同人物的不同视角,比如太子对于父亲的想法,比如连五丈原都没有见过的诸葛瞻。
《汉晋春秋》:霍弋闻魏军来,弋欲赴成都,后主以备敌既定,不听。及成都不守,弋素服号哭,大临三日。诸将咸劝宜速降,弋曰:“今道路隔塞,未详主之安危,大故去就,不可苟也。若主上与魏和,见遇以礼,则保境而降,不晚也。若万一危辱,吾将以死拒之,何论迟速邪!”得后主东迁之问,始率六郡将守上表曰:“臣闻人生於三,事之如一,惟难所在,则致其命。今臣国败主附,守死无所,是以委质,不敢有贰。"晋文王善之,又拜南中都督,委以本任。
《蜀记》:庞德子会,随钟、邓伐蜀,蜀破,尽灭关氏家。
这座宅院离曾经的季汉皇宫很近,在门前一抬头就能够望见宫宇高扬的飞檐。如今它黑色的大门紧紧闭着,连日湿冷的天气使门上凝起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汇聚着在黑色漆面上留下几行斑驳的泪痕。最后用干宝的评语来收尾吧,我觉得这是对他很好的描述:姜维为蜀相,国亡主辱弗之死,而死于锺会之乱,惜哉!非死之难,处死之难也。是以古之烈士,见危授命,投节如归,非不爱死也,固知命之不长而惧不得其所也。
苍色的马有些焦躁地轻轻踏着步子,姜维骑在马上,仍然一动不动地看向那宅院。檐下高悬的隶书依旧是他熟悉的字迹,甚至结着的素幡他也仿佛见过。他凝目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目光萧索如生锈的长剑,想要穿过门间的缝隙却终究力不从心。
姜维清楚地记得这门后的每一间屋子,每一条砖道。三十多年前,只要身处成都,他几乎日日至此。每日天还未明,这门前便已热闹起来。牛车马车辗着晨露从不同的街巷向这里聚集,石板上辘辘的声音由远而近,最后吱呀一声停在门前。属官们捧着案牍匆忙跳下车,腰间环佩便和车上铜铃一起叮叮当当地响着,旁边不断有小吏策马飞驰往来。一进府门,就看见来自各个衙署的官吏抱着成摞的文书穿行其间――尚书台的,州牧府的,从廊庑到正堂,又从正堂奔到厢阁。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那时诸葛亮还在,每日就坐在正堂的书案之后,一边和问事官吏吩咐政务,一边翻着厚厚的简册在公文上写下周详准确的批示。堂下左手边的蒋琬埋头不语笔杆飞动,永远一丝不苟的端正姿态宛然诸葛亮的翻版。坐在蒋琬身后的董厥还只是府令史,每天忙着把身边成山的文书分类归纳,再让人把批复过的公文递给等候在外的官吏。右手边的张裔两只手哗啦啦地翻着卷宗,把诸葛亮的政令一条一条地详细分派给管理农事、营造、税赋、军政的官员。费祎早早做完了自己的事,就笑嘻嘻地凑到张裔边上,两个人不时说句玩笑话,压低了声音哈哈地笑着。
姜维看着门上有些黯淡的铜环,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一片白色的挽幛,好像自己又变成了三十年前那个身着孝衣伏地恸哭的青年。
在这扇门之后的,是一个已经过去的时代。
天是灰蒙蒙的,周围弥漫着水汽。刘璿坐在马上,脑子里乱成一团,也不知道走过了什么地方,又要到哪去。
停下来的时候,他们的身边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人。
“子昭,你知道该怎么走了吧?”
蒋显点点头。他已经明白姜维还要再回到诸葛府前的战局中去,想说些什么劝劝他,却被姜维制止了。
姜维趋马上前,准备与太子相别,却忽然看到了他手中的剑。
“这是……”他忽然笑了笑,“章武。”
刘璿见他认识这把剑,便递了过去好让他看个仔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维没接过来,只是伸手摸了摸剑身上“章武”的铭文。流畅的八分书上已经满是血迹。
“臣曾经见过一把一模一样的。章武。”
他轻轻地笑了,随即便收了手。
“殿下保重。”姜维拨转了马头,飞驰而去。
“伯约将军!”
当他白色的衣袍消失在街巷的拐角,刘璿才终于回过神来。
(姜维见过的是诸葛亮那一把,太子手里可能是刘禅的那把)
刘璿面对着皇宫的方向,平生第一次有些寒心。
那毕竟是他的父亲。
刘璿身为长子,从小就受到了父亲更多的关爱。那时候刘禅陪他读书写字,陪他游戏玩耍,他生病的时候整夜整夜守在床边。刘禅幼时颠沛流离,生母去世得早。刘备忙于军政也难得相见。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再如自己一样。刘璿又乖巧聪明,他更乐得天天带着这个儿子。后来刘璿大了,渐渐明白刘禅并非一个优秀的主君;但当他终于走出宫墙与这些浴血奋战的臣子站在一起,他才终于体会到刘禅作为君王的凉薄与庸懦。那个人如今好端端地坐在宫中,心满意足地接受了一个骠骑将军的名头,不知道是否还会有一丁点想起外面这些旧日的臣子,想起诸葛府中那个孤零零的女儿。他知道史论里会如何评价那些苛待臣子的君王——多疑猜忌、刻薄寡恩。可看来看去,这两个词似乎又无论如何落不到刘禅身上。他只是自私,足以碾碎丹心足以撕开尊严要用旁人性命来填的自私。
可刘璿不敢对父亲心生怨怼。他的父亲或许对不起季汉的每一个人,却唯独没有对不起他。他忽然觉得,如果没有收到姜维的那张字条,他现在应该也在东宫之中,安安生生地去做邓艾封给他的奉车都尉。他从小学习的忠孝仁义好像都成了笑话。他的忠,他的孝,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后来诸葛瞻送他出了尚书台,直送到走出宫门。秋夜沉静如水,凉风从身后官道上吹来,一阵阵从肩上拂过。董厥絮絮叮嘱各事,诸葛瞻只点头不语,分别时却忽然道:“我春日在沔阳曾向父亲许诺,以后年年秋忌总要来此看他。如今看来,是要失约了。君若行军过此,替我拜一拜罢。”
董厥如今回头再想,诸葛瞻只怕也未曾料到,其后国事竟会倾颓至此。
他点点头,于是诸葛瞻扶他登车,与他揖别。董厥坐在车上,开窗看时,诸葛瞻已转身折返,又向台署而去。远处一轮满月高悬天幕,冷光拥挤在狭长的宫墙间,将官道映得通明。青石凝霜,清辉如练,落在他白色的衣袍上愈显衣冠似雪。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
冬天时诸葛瞻死在了绵竹。他终其一生也未能走出那道石门。
卫瓘毕竟是世家子弟,虽然押着这亡国之君,时时刻刻警惕防范,心里却始终还有名士的情怀与气度。他骑在马上,见刘禅愣愣地望着西边,白发苍然,神情萧索,颇有彷徨之意,也不由得心生叹息。于是轻轻趋马过去,手中拿着鞭子远远地向前一指:“那便是五丈原了。”
刘禅被这话吓了一跳,生出皱纹的双手笼在袖中紧紧地攥着,过了一会儿,见卫瓘并无他意,才渐渐放松下来。他眯起眼睛,顺着卫瓘示意的方向望去,见那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高台,凸起的坡面被苍绿的植被覆盖着,销沉在在宽广的天幕下。
夕阳把他们长长的影子印在地上,面前是蜀地的长天落日,万里河山。红色的云层仿佛充血一般挂在天边,光彩流泻而下。刘禅站在高丘上,忽然之间只觉得喘不过气。郁结的窒息感在胸膛里冲撞着,他佝偻着抚上胸口,却更是难过得厉害,那说不出口的刺痛直直地冲上大脑,不断膨胀生发,最终推挤着几丝泪水从眼角渗了出来。
他转过头去看向另一个方向,长安城高大的轮廓似乎已经显现。他已经来到了蜀道的终点。从长安沿着河水再向东行,再过半个月,便是他的父亲、他的相父魂牵梦绕,倥偬一生想要回到的地方。东都、洛阳、汉室……一个个字眼从他的脑子里蹦了出来,诸葛亮递上表章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兴复汉室……”他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